泥水滩里混战不断重演,好似中市人都被摁紧,黄泥往口鼻里灌。他看见爹娘,看见二毛,看见无数死去的族人,他们只是换了一个地方活着——在河里,被水一波一波洗涤,和水起起伏伏荡漾。大河有龙宫,就有司仪,簿子里记载,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刻某分,拣出谁去投生。他看见自己的名字,黑色,硕大,突出于账簿,被龟将军押进大堂,呔,你可知罪?却是木桃苦兮兮那句唱词:这都是命啊!
浑浑噩噩一夜,天明到村头,又是齐刷刷一百壮汉,万有缺下的空,他大小子顶起。十三岁,个子没长全,站在人堆里小小一苗,鸿业却听见浑厚男声里那个稚嫩音符冲得最高。
鸿业问,柱子,你怕不怕苦。
我不怕。爹告诉我,这世上没啥吃不下去的苦,不怕苦,才能吃苦,吃得了苦,才能把苦日子熬下去。
好小子。
山路细窄,一百人铺开,像浩浩荡荡的一股黑水,要汇入大河去。有那么一个时刻,鸿业听见足音合在一起,笃,笃,笃蹦向石头山,斧劈刀削的尖峰吸纳它,给它填一颗坚定的决心隙缝里的花草环抱它,给它套一层又一层温润,它弹跳出来,带着必战必胜必死的决心,雾一样弥漫开。鸿业知道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,是一村一族的事,是六村六族的事,他要把大家统到一起,像大河一样,朝向目的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