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于一般懦弱而温柔的灵魂,最不幸的莫如尝到了一次最大的幸福。
在人生的初期就丧失了一个心爱的人固然悲痛,但还不及以后生机衰退的时候那么残酷。奥里维正在青年时期;虽然天性悲观,遭遇不幸,究竟是需要生活的。似乎安多纳德临死之际把一部分的灵魂移交给兄弟了。他相信是这样。他虽不像姊姊那样有信仰,却也隐隐然相信姊姊并没完全死,而是像她所说的托生在他的心上。布勒塔尼一带有种信仰,说夭折的青年并不死:他们继续在生前居住的地方飘浮,直到应享的天年终了的时候。——这样,安多纳德仿佛继续在奥里维身旁长大。
他把她的纸张重新看了一遍。不幸她差不多把什么都烧了。而且她不是一个喜欢记录内心生活的人。揭露自己的思想,在她是会脸红的。她只有一本小日记簿,记着一些别人没法懂得的事——不加说明地写了些日子,纪念她一生或悲或喜的琐碎事儿,那是她用不着写下细节就能全部想起来的。所有这些日子几乎都跟奥里维的生活有关。她也保存着他写给她的信,一封不缺。——不幸他没有那么细心:她写给他的差不多全部给丢了。他要那些信干什么呢?他以为姊姊是永远在身边的,温情的泉源是涓涓不绝的,永远可以浸润他的嘴唇与心;他当初毫无远见地浪费了他所得到的爱,现在却恨不得把它一点一滴地储藏起来……他随便翻着安多纳德的一册诗集,忽然看到一张破纸上有几个铅笔字:“奥里维,亲爱的奥里维!……”他看了差点儿晕倒。他号啕大哭,拼命吻着那张不可见的,在坟墓中和他说话的嘴巴。——从那天起,他把她所有的书都打开来,一页一页地找她有没有留下别的心腹话。他发现了她写给克利斯朵夫的信稿,才知道藏在她心里的略具雏形的罗曼史;他第一次窥见他从来不知道,也不想知道的她的感情生活,把她骚乱不宁的最后几天,被兄弟遗弃而向着不相识的朋友伸手乞援的心情,完全体验到了。她从来没和他说见过克利斯朵夫。他从信稿上才发觉他们以前在德国碰过面,克利斯朵夫曾经对姊姊很好,详细情形当然无法知道,只知道安多纳德至死没表白的感情是在那时发动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