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不想知道吗?那个床垫?”木菡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角,看着我小心翼翼地问道。
“你想说的话,自然就会说的,不是吗?”木菡叹了一口气,用她那双依然美丽的大眼睛看着我,说:“小莲,我病了,病了很久了。”“医生怎么说?”“这不是医生能解决的!”她挥了一下手,就像在赶苍蝇。“老钟死后没多久就开始了,”她把屁股下那把沙发椅往前拖了拖,说道,“我就都告诉你吧……”“你晓得的,我十七岁就开始谈恋爱了……”“十六岁好不好!”“好吧,十六岁就十六岁,其实只差两个月就十七了。你别打断我,让我说吧。”木菡调整了下坐姿,接着道,“到老钟,他大概是第七个,也许是第八个男朋友了,记得不太清了。在恋爱这事上其实你比我有天赋,不要不承认,你一下手就比较准,你没费多少周折。罗浩和你还是很登对的,你看你们,一个是研究法制史的法学教授,一个是研究法制史的史学教授,你们有多少共同语言!”听到这儿,我张了张嘴,想说点什么,但木菡打了个手势制止了我。
“你不用跟我争论,旁观者清。唉,倒是我,白瞎了许多工夫。第一个男朋友是个公交车司机,跟他谈恋爱,只是因为他长得像牛虻。有几场恋爱,我一无所获,我不是在说金钱,也不是在说成长什么的。大概有那么两三个男孩吧,我后来连他们长什么样都记不起来了。真的,这很无聊,就是当你回忆起来时,脑海里竟一片空白,你就会在心里问自己:怎么回175事?一场恋爱,总要留下些回忆才行,才像场恋爱嘛。不然,爱情有什么乐趣可言?可就有这种情况:白谈了一场。所以到老钟时,我大学毕业两年,人已变得现实多了,已学会对男人不抱不切实际的期望。图书馆的工资不高,而我一直希望能过稍微宽裕点的生活。你还记得奶奶那把象牙梳子吗?经历了那么多批斗后,奶奶还是给自己留住了一样好东西。抄家的人以为是塑料的,这是奶奶笑着告诉我的。这把梳子现在在我那儿。小时候,我常常把玩那把梳子。我自小对这些东西就比你有兴趣,你一直就是个书呆子。这把梳子隐约让我看到奶奶年轻时所过的日子,穿着绫罗绸缎,跳舞看戏,上新式学堂,家里仆佣成群……小时候我曾暗暗希望自己是奶奶的女儿,不要是妈妈的女儿。当然我爱我们的妈妈。我爱妈妈,可我还是希望自己是奶奶的女儿。如果我是奶奶的女儿,我距那样的生活就会近一些。你一定觉得很可笑,是吧?可那时候我就是这样想的,至少在遇到那个公交车司机之前,我都是这样想的。后来,爱情让我生出了别的欲望,要做奶奶的女儿的念头才淡了下来。妈妈去世的时候,我哭得那么伤心,并不完全是因为她的离去,主要是因为我觉得对不起她,因为我曾竟然希望自己不是她的女儿。过了那么多年后,想起这件事来,呵呵,我还是会感到羞愧。”我有些惊讶,默默喝着咖啡,说实话我不记得什么象牙梳子,奶奶在我印象中也不像是过过仆佣成群日子的。解放前她做过鹿城女中的校长,读过很多书,这没错,但在我记忆中的奶奶,却是个胆怯邋遢而又可怜的老太太,我从她炒的菜里吃到过头发、沙子和蚯蚓。在我们的母亲以及邻居们面前,她也总是一副讨好的表情——这一点曾让年幼的我深感难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