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城趁她不在的时候慌忙地变了起来,似乎要等她回来时讨她的一个惊喜。行走在骚动熟悉的乡音里,蕙宁却有了一丝陌生感。好比一个远航的水手,出门前殷殷惜别他那贫寒却清纯的未婚妻,在结束了一个充满惊险和思念的航程回到家中,却看见了一个浓妆艳抹的少妇。小城变了,她也变了,可他们并不是在一起变的。他们自作主张地变了,结果变得彼此只剩了三分相识,那七分就都是陌生了。蕙宁知道自己是从那条叫瓯江的河里流出去的一滴水,再也回不到那个孕育她的源头了。她的一辈子,都要被其他的水滴簇拥推挤着,不由自主急急匆匆地行走在投往大海的路上。其实那一个春天里蕙宁经历过的事情,无非是后来蕙宁经历过的许多事情中的一起。然而在当时,蕙宁却觉得她已是历经沧海了。
蕙宁没有回家,就直接去了医院。在干部病房的走廊上,蕙宁碰见了萱宁。萱宁考了两年大学,才勉强考进了本地的一家师范专科学校。说是住校,其实随时都可以回家。姐妹俩虽在寒假里刚见过面,在那一刻里萱宁却还是吃了一惊。不是因为蕙宁的瘦,也不是因为蕙宁不合时宜的冬装,而是因为蕙宁的眼神。两人面对面地走过,蕙宁的眼神直直地茫然地穿过萱宁,涣散在很远的地方。仿佛是一张对坏了焦距的照片,模模糊糊地有些轮廓,却没有精确的内容。萱宁猜想大概是旅途劳累和心情焦急所致,便安慰说:“九个小时的手术,命大概是保住了。”